溫竹一想著以後家裏多了個小狗要多囤一些菜，便去菜場上買了些土豆、洋蔥、胡蘿蔔、西紅柿這類做家常菜的必備食材。

路過魚攤的時候，溫竹一聽見魚販子跟個中年男人說多吃水產對腦子好，小孩吃了會讀書。

“可拉倒吧，那邊肉攤老板說吃啥補啥，我買了幾個月豬腦了，也沒見我兒子成績變好。”

魚攤老板嘿嘿笑了一陣：“來個魚頭吧，魚腦子活。”

中年男人最後還是買了個魚頭打算回去剁椒，等他走了，溫竹一在魚攤前停下來：“老板，三十塊明蝦。”

溫竹一做飯很利索，不到一個小時就弄好了三菜一湯，他把手擦幹取下圍裙，上樓去敲厲行的門。

“阿行，吃飯了。”

厲行沒有回答，溫竹一正打算再敲的時候門就從裏面打開了，厲行站在那裏，他背對著光，眉間舒展。

“先吃飯吧。”

厲行跟著溫竹一下了樓，一張不大的木桌上飯菜還是熱氣騰騰的，他坐下來，溫竹一就給他盛了一碗湯。

是那種普通的番茄湯，白色的豆腐在淡紅色的湯汁裏，蒸起的熱氣叫他喉間微微發梗。

厲行下意識去看溫竹一，這人在喝湯，喝了一口鏡片上就起了霧，他便把眼鏡摘了下來，露出那雙沒什麽攻擊性的琥珀色眼眸，他低垂了眉眼，氤氳之間五官更加柔和。

厲行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，心裏好像有什麽東西松了，像蜷起的葉子舒展開，他回過神，眼眶竟是微微酸澀，他連忙低頭喝湯，帶一點酸的湯暖了他的胃。

“你嘗嘗油燜大蝦，”溫竹一把那盤蝦往厲行那邊推推，“要是不好吃下次就用蒸的。”

厲行還是有些不習慣這人的熟稔和熱情，他迎著對方期待的目光嘗了一只蝦，那蝦味道鮮美，比他之前吃的速凍蝦丸好吃太多。

“好吃。”

得到肯定的回答，溫竹一就彎唇笑了：“你就只管努力學習，想吃什麽就跟我說。”

厲行沒吭聲，只是低頭兇狠地幹飯，他吃的快，動作倒是不難看。

吃完飯厲行就搶著去洗碗，溫竹一搶不過他便站在一邊：“浴室在二樓，毛巾什麽的我都給你備好了，一會兒你寫作業累了就先洗澡。”

厲行埋頭洗碗，溫竹一以為他是沒聽到，便又叫了一聲：“阿行？”

厲行手上動作一頓：“知道了。”

見厲行答應，他便莞爾：“欸。”

溫竹一算是發現了，厲行雖然看著兇，其實相處起來並不困難，反而還特別懂事，腦子又聰明。

畢竟剛開始他那兇狠勁，溫竹一覺得他會不肯跟自己回來，不過好在一切都很順利。

厲行上去寫作業的時候，溫竹一就在底下把明天要用的原料都按比例放好，他掐著時間，在晚上8:30的時候敲門給厲行送了水果和牛奶。

有些初一的題目已經很難了，溫竹一放牛奶的時候順便看了一眼，應該是物理，好像蠻覆雜的。

溫竹一知道自己腦子不聰明，有些東西就算再努力，再躲被窩裏使勁學習也弄不明白，把眼睛弄成了高度近視，物理化學也就勉強及格。

當時要是沒輟學的話，估計也上不了好大學。

不過厲行聰明，他不會功課，就只好在營養上下點功夫。

溫竹一輕輕帶上了門。他的生活十分規律，洗過澡，他一邊拿了幹凈的毛巾擦頭發一邊往外走，走到門口的時候正好看到一個人影走過來。

到了溫竹一這個度數，不戴眼鏡其實是看不清楚的，不過他知道是厲行，便露出一個笑來。

他眼眸中暈著水汽，微微自然卷的頭發濕漉漉的，貼著白皙的頸子掉下一顆圓圓的水珠來，沒入天藍色的睡衣裏面，留下一道淺淺的水痕。

他不知道自己像一只小羊。

睜著一雙漂亮的眼忽然出現，那不太機敏的樣子，好像下一刻就要被牧場主抓住了亂蹬的蹄子，再狠狠地剃去身上軟乎乎的毛。

厲行猛地站住，他略有些不自在地移開視線，剛想折返，那個自稱是他溫叔叔的人卻開口了：“阿行，右邊灰的是你的。”

說著就拿著眼鏡繞過他出門，身上帶了一陣好聞沐浴液的味道，比竹子更濃烈，卻比花香更淡。

外面響起了吹風機的聲響，厲行往外看了看，溫竹一站在那裏給自己吹頭發，他微微偏著頭，白皙的手指撥弄黑色的頭發。

厲行收回目光，他下意識要去拿自己的盆卻發現右邊有三個差不多大小的，深灰淺灰淺淺灰。新毛巾也有三條，和臉盆一樣有三個灰度。

牙缸和牙刷都是灰色的，倒是只有一份。厲行刷過牙，隨便扯了條毛巾拿了個盆就去洗澡。

沖了一半澡，厲行註意到墻面置物架上的沐浴液，是個很老牌子的國貨，瓶身是紫色和白色，梔子果和玉竹的香型。

倒是好聞的。

厲行伸了一半的手又放回去，總覺得自己跟那人身上同一個味道怪怪的，下次還是用原來的上海硫磺皂。

“阿行，寫完了作業早點睡覺。”

厲行嗯了一聲，極快地回了自己的房間。跟人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的感覺十分奇怪，好像呼吸之間都能纏到那陣沐浴露的香味。

厲行有些煩躁，前面的題目寫下來都很順利，就是最後一道怎麽也算不出來了，又在草稿紙上演算了兩遍幹脆放棄了，把塗得臟兮兮的草稿本一合，往床上一躺要睡覺。

可他看著外面的月亮，竟然頭一次失眠了。

“阿行，要遲到了。”

溫竹一的聲音響起來，厲行睜開眼睛就看見他身上圍了圍裙，目光中有焦急：“快六點四十了。”

厲行馬上掀了被子起來，八中早上七點零五分就要早讀，他很快收拾好自己，書包一背就要出門。

“等等，早餐。”

溫竹一見他要走，連忙把早上做的煎餅塞到他手裏：“路上慢點兒。”

“謝了。”

厲行接過來，他說的很快，聲音也不大，溫竹一卻清楚地聽見了。

溫竹一楞了楞，隨即露出一個笑來，他把烤好的板栗餅取出來，路過的人便聞到香味尋過來。

厲行一口氣跑進了學校，他跑得快，校服的衣角在風中飄起來，清晨的微涼抵不住心中的鼓噪。

好像一只沒人要的小狗，在外面靠著翻垃圾長到了半大，見著誰都是警惕的，可有一天他被一雙手抱回了家裏，他呲著牙兇卻被領進了一個舒適的窩，還被告知他也可以被愛著。

厲行交完作業還來得及在早讀前吃個早餐，他咬一口煎餅，好像比外面的還要好吃。

他忽而揚起嘴角，其實叫他溫叔叔也不是不可以。

今天一整天都過得飛快，錢誠良也沒叫他回答問題，一切都是順順利利的。

最後一節課課間的時候，厲行已經開始收拾書包，他瞇了眼，帶著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期待。

“……厲行。”

宋嘉忽然喊他，厲行擡起眼，示意他往下說。

“我，”宋嘉頓了頓，努力鼓起的勇氣像被戳破的氣球，“今天放學你可不可以……算了。”

雖然宋嘉是他同桌，厲行平時也不怎麽跟他講話，尤其宋嘉的長相偏柔和，說難聽點就是屬於娘炮那一掛的，講話磨唧，厲行就沒什麽耐心。

不過今天厲行心情好，加上宋嘉之前在錢誠良的課上幫過他，他便追問了一句：“什麽事？”

宋嘉看了厲行一眼，好像下了什麽決心：“一會放了學，你可不可以跟我一起走。”

說完還怕厲行不答應，宋嘉又連忙補充了一句：“就一段路，過了春暉路就好了。”

春暉路就在八中後面兩條街，厲行想也不想就答應下來：“行。”

宋嘉松了口氣：“謝謝。”

最後一堂課是科學，厲行聽著老師講題，腦子裏已經在想晚上回去能吃什麽了。

他好像沒有哪一天像今天那樣期待放學。

“宋嘉，”快下課的時候，科學老師拿教鞭敲了敲黑板，“你來講一下小球的受力分析。”

厲行下意識看向宋嘉，他正盯著一桿黑色簽字筆發呆，像是沒聽到科學老師叫他。

“宋嘉。”

厲行推了推他，宋嘉才反應過來猛地站起。

“講一下小球的受力分析，”科學老師重新點了點黑板，語氣已經有點不耐煩了，“二十三題。”

那題也不算難，宋嘉答上來老師就讓他坐下了。

厲行有些奇怪地看了宋嘉一眼，這人是班裏出了名的認真，今天上課居然也開小差。

下課鈴在大家的期盼中響起，厲行背起書包看了同桌一眼，宋嘉馬上收拾好東西跟了上來。

八中對面那條街上有很多店，多是賣小吃的，烤腸，粉絲湯，炒米線這種是賣的最好的。每回放學都會圍不少學生，實在是擠得厲害。

過了那條街人就少許多，厲行和宋嘉並排走著，他不主動說話，宋嘉也十分安靜。

拐過下個路口就是宋嘉說的春暉路了，厲行正打算道別，宋嘉忽然走上來抓住了他的手。

“行哥，”宋嘉比厲行要矮些，他微微仰起頭，卷翹的睫毛微微發顫，“我家就在前面，你再送我一段。”

厲行還從來沒被男的握住手，心裏生出一種不耐煩，剛想甩開他，餘光就註意到站在路牌下的一人。

那人穿著灰紅相間的校服，染了個不太明顯的發色，書包早甩在了一邊，正蹲在地上抽煙。

厲行認出那是職校的衣服，再看宋嘉發白的面色，心裏就隱隱有了猜想，倒是沒再說什麽。

“宋嘉。”

那人開口了：“以為叫個幫手，就可以不用給錢了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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